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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名家专栏 陈寿昌: 老伴 · 闺女
2021-11-11 10:01:56 字号:

当年的知青,如今都当了爷爷奶奶。

老方,大名叫方俊秀,就是其中的一个。当年插队那会儿大家都叫他小方。

岁月像瓶染发剂,不经意间就把满头青丝变成了灰白,继而变成了雪白;岁月又像架吸脂器,把丰满的脸庞吸得干巴瘦小,沟壑纵横。岁月像条大河不断地流淌,冲走了河岸的泥土,磨圆了水中的石头,小方变成了老方。岁月像个大钟就那么走呀走,只听咔哒一声,老方就到了六十岁。

六十岁对老方来说是个好年头,娘的,终于熬到可以退休了。

方俊秀赶得是知青大返城的末班车,等他的父母平反后,绝大多数知青已经回到了北京。根据当时的政策,回城知青只能去煤矿、纺织、环卫三个系统,他被分配到亚运村垃圾场。他在山西工作时是一个工厂的会计,有会计证,是正儿八经的会计。他想堂堂的一个会计岂能去收垃圾,所以他没有去,而是通过关系到一个工贸公司当了会计。这个公司是一个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单位,没想到干了没几年,公司倒闭了,他也失了业。老方一下没辙了。

妻子病秧秧的一直在家养病兼照看孩子,老方一下岗唯一的经济来源没有了。但人总得活着,要做买卖没有资本,出去找活,人家嫌他年纪大又没技术,回回碰钉子,让他没了心劲。万般无奈,他做了个小木箱,放在孩子小时候用过的婴儿车上,到冷饮批发部进了一箱子冰棍,外面用一床棉被包着,坐在汽车站上卖起了冰棍,一天收入个块儿八毛的一家子凑合着过。可是好景不长,一天,戴着大沿帽的城管来了,沿街的小贩见了大沿帽来了,慌慌张张收拾东西撒丫子就跑。唯有老方没跑,他想你跑能跑过他们吗,跑得了初一躲得过十五吗?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到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怎么着。他坐在那儿稳如泰山,结果让城管抓了个正着。城管对小贩就像猫对老鼠一样有一种优越感,见老方一动不动就来气,好小子,还挺狂,别人见了我们都跑,你有什么了不起。

有营业执照吗?

没有。老方如实回答。

冰棍没收,跟我到所里去。

城管上来就推车,老方急了,跳起来一把抓住城管的衣领,想的美,要推车,有能耐连我一块推去,老子正好没饭吃,你们把我抓去正好有地方吃饭了。两个人吵得昏天黑地,围了一大圈人。最后还是办事处的人来了,说明了老方的实际困难才算了事。

好心的邻居对他说,你家的情况完全可以吃低保,干吗不申请一个。原先他还觉得吃低保丢人,如今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就去找办事处,办事处的人说你填个表,我们还得调查调查。老方说,你们调查吧,这还有假,全家都在喝西北风呢。办事处的人说,不是不相信你,上次我们给人办了一个低保,没过多久就有人举报,说那家得了单位好几万块钱的买断钱,根本不能享受低保,闹得我们好被动。老方吃上低保后,一个星期得到办事处去劳动一天,给绿地锄锄草,浇浇水,捡捡废纸什么的。

方俊秀的家在四环边上。住得是一个工厂的简易家属宿舍,排房,预制板的房顶。本来他们家在二环边上有房,他们家是老北京,他没回来时让一个亲戚住着,这个亲戚又和别人换房去住了楼房,他们一家回京后就没了房子住。老方找这个亲戚要房,这个亲戚又找单位要房,亲戚的单位还算通情达理,在单位分房时,这个亲戚因为有房住,单位没给分房,这时正巧这里有两间空房,他亲戚跟单位一说,领导们经过研究就让他们一家名正言顺地搬来住了。

老方吃上低保后不久,马路对过的建筑工地开工了,车水马龙,工地上民工特别多,人来人往,一向寂静的马路变得热闹非凡。老伴看到这情形,就对老方说咱们开个小卖部吧,这么多的人总能卖点儿钱。老方说,老婆还是你有经济头脑,行。于是老方两口子在山墙上打了个窗户,做了个货架,到批发市场进了些货,烟酒饮料,罐头牙膏牙刷毛巾应有尽有,进好货小卖部就开张了。你别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老方这小店还挺红火。旁边有两家人家见老方的小店挺红火,就照葫芦画瓢,也在墙上开了窗开起了小卖部。这一下,老方的生意就减少了许多。就这样还有心眼躁的人跑到办事处去举报,说老方家开了商店,有收入不能享受低保。办事处的人这回没听他们的,说,那个小店我知道,一天能卖多少钱?就那么几个人,工地一完工还有谁买?你们这是怎么了,人家老婆有病,孩子要上学。说得那个人挺尴尬,悻悻地走了。

日子就这么艰难地过着,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老方终于熬到退休了。

这天老方领到了第一笔退休金,整整八百元。少是少了点,可是老方很知足,总比没有强,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单位没给上医疗保险。

银行早上九点开门,老方排了个第一名,所以九点十分就领完了钱。

领了退休金,老方把整数放在贴身的衣兜内,留了些零散钱装在上衣兜里,然后到菜市场买菜。

这是个农贸市场,卖菜的都是些外地人,他们早上三四点钟就去批发市场进菜,然后在这里摆摊卖,一斤挣个毛儿八分的差价,按说也挺不容易的,可是住在这一带的都是工薪阶层,一分钱都看得很重,所以讨价还价是这里的一大景观。这里的菜以便宜著称,所以吸引了许多周围小区的人来买,一天到晚闹哄哄的。

绝大多数买菜的人都是一大清早就去买,早上菜新鲜水灵,人们讲究的就是吃个鲜鱼水菜。但老方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买菜从来不在上午买更不要说早上了,在下午市场内人员稀少的时候,这时候菜贩的菜卖得都差不多快完了,剩下的菜都蔫头耷脑的,很少有人要,有的干脆就不卖了,留着晚上回家自己吃。有的则把菜分成一堆一堆的,大声吆喝:便宜了,一块钱一堆。还有的小贩干脆躺在菜摊上呼呼大睡,更多的是坐在那里打盹。

这时候老方的身影就出现了,照老方的理论,这时候买菜最值。第一菜虽然蔫一些,但并不烂,照样吃,第二菜蔫了证明水分蒸发了,是实秤分量足,第三可以节约资金,两天的菜钱才合人家一天的。

有一天下午,他在市场内转悠,转到一个辣椒摊前,案子上堆着两堆辣椒。摊主见老方踱过来了,叫道,老爷子贱卖了,一块钱一堆。

老方看了看摇摇头要走。

多便宜呀,就剩这点儿了。小贩赶紧找补。

老方停住脚步,又看了看,五毛一堆卖不?。

您真是,一块一堆还不便宜呀,这么着一块五两堆您都拿去。

你这菜过夜就烂,得全扔了,你要真心卖一块钱我全买了。

小贩不卖,老方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小贩叫道,得得全给您了。

回到家老伴说买这么多辣椒怎么吃呀,老方说吃虎皮尖辣,炒辣椒丝,泡酸辣椒。老方家的泡菜坛子就泡了一大坛子酸辣椒,足足吃了大半年。

今个儿鸟枪换炮了,老方取了工资昂头挺胸就进了菜市场。老方在菜市场小贩的眼里是熟客,忙碌的小贩看到老方,心里说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怎么这么老早就来了,嘴上却说,您来了要点啥?

来二斤黄瓜,要新鲜的。

都是新鲜的,早起刚进的,您瞧,顶上还带花呢。

黄瓜尖上果然带着一朵小黄花。

约完黄瓜,老方又要了一斤豆角。然后提着塑料袋子去了熟食部。

回到家他冲老伴喊,老伴,今天好好吃一顿。

老伴见他买了一堆东西,嗔怪道,往后日子不过了?

老方说,这不是头一回吗。来来来,别心疼,这么多年熬过来不容易。

没让老伴动手,他自己放案操刀就把酒菜弄好,一只烧鸡是平时老伴最爱吃的,他把鸡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还有一盘猪头肉,他切得很仔细,切得很薄。他对老伴说腿、胸脯肉都是你的,老伴说你也得吃啊。他说我只吃鸡头鸡脖子鸡爪子,说这才是下酒的好菜。素菜是一盘拍黄瓜,把黄瓜拍扁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撒上蒜泥盐酱油,没搁油,他想应该淋点香油,可是家里没有,过去一直舍不得买,以后得买瓶备用。

老伴说怎么不来个鸡刨豆腐,所谓的鸡刨豆腐就是买块豆腐,放上葱花盐用筷子轧碎拌匀就吃,简单实惠,是他们插队时常用的下酒菜。听老伴这么一说,老方说还有一盘豆角拌粉丝呢,下回吧。最后又做了一个西红柿鸡蛋汤。四菜一汤,外加一瓶二锅头,是四块多一瓶的,平时他可没这么奢侈过,只喝一块多一瓶的,今天,真是美极了。

老伴也是个知青,叫王桂庆,原来在内蒙兵团,比老方还晚回来一个月。她办的是假接收,户口虽然回来了,但没有了正式工作,她不甘心,跑了好多单位,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没有特长,到哪儿哪儿都不要,只好到处打临时工,虽然每月有了一定的收入,但不能办退休,也就没有退休金,而且没有医保,有个灾有个病的,就都得自己扛,没地方报销。

曾在一个连插队的同学对她说,去找接收单位,让他们接收你,不接收就和他们闹。还对她说,我们家一个邻居也是办的假接收,可回来后,就赖在那个单位不走,非要让分配工作,人家不给分配就到市委去告,结果厂里还真给安排工作了。

可是王桂庆听了摇摇头,说那么干,太不厚道了。我和人家明明说的是假接收。

她的同学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求目的不求手段,管他呢,先有了工作再说。

她听了没再说什么,可一直没那么干,她觉得那么干太不够人味了。

话是那么说,可吃亏的还是自己,她有风湿性心脏病,是在兵团那些年落下的。由于没有工作就没有报销的地方,病犯了也不敢看,就那么挺着挨着。

有一阵她总感觉尿频尿急,下身难受的要命,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尿道炎,开了中药又开西药。拿着处方到划价处一算,吓了她一跳,要五百多块钱。她拿起单子就走,人家问怎么不抓了,她说没带那么多钱。她姐姐知道了,数落她,你傻呀,有病不看能好吗,再困难也不能不看病呀。这样吧,我给你五百块钱,你开成我的名字,把报销单给我,我到单位去报。她说行吗?姐说怎么不行,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人家早就这么干了。这回她不敢说什么违背良心的话了,想想实在的冤,干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没了工作没了福利,唉,她叹了口气。

想通了便也找到了一条看病的门路,以后有了病就以姐的名义,以大姑子小姑子的名义报。她心安理得地报,毕竟要活着光凭良心不行,还得钱。但遇上大病还是没着没落,人家要兰本,有医保的都有兰本,大头的钱国家报了,自己掏的小部分报销的钱直接划到存折上。

那天王桂庆犯了病,喘不过气来,老方说到医院去看看,她说不用,老毛病过一阵就好,就那么忍着。第二天,实在是憋得喘不过气,老方看着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就打了120才把她送到医院。到了医院,打针输液B超透视验血,眨眼的工夫几千块钱就打了水漂,然后是住院,住到十天头上,还没等到医生让出院她就跑回家了,她说我好了。可是好不好只有老方心中有数,医生在底下悄悄告诉他,老伴的病不轻,现在心脏已经扩大了,这是个很不好的现象,说像这种病人五年生存率不到百分之三十。说的老方心里灰灰的也不敢告诉老伴。

还没等老方两口子动筷子,就听院里传来稚嫩的童声叫着:姥姥——姥姥——

老方听到喊声说:“你还说我做多了,这下还不够了呢。”

“今天又不是星期天怎么回来了?”王桂庆一边疑惑地说一边连声答道:“哎,来了——”

门一开,进来的是珊珊和她的妈妈。珊珊一下扑到姥姥的怀里,姥姥吻着珊珊的脸蛋、抚摸着珊珊的头发,亲切地问:“想姥姥了吗?”

“想,可想了。”珊珊撒娇地说。

王桂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露露饮料,砰的一声打开拉环,递给珊珊说:“先喝点饮料,然后吃饭。”

珊珊的妈妈——方枝秀——一个三十多岁俊美的中年妇女,把手中的一桶色拉油放到厨房里,拉开冰箱门,说:“妈,买了二斤肉给您放冰箱里了。”

王桂庆说:“家里还有呢,不用老买。”

老方也说:“今后不用买了,爸爸有了退休金了。”

方枝秀说:“嗨,这也花不了几个钱,您们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省着。”

每次方枝秀来院里,见到人都要大爷大妈地问好,珊珊则爷爷奶奶地叫。叫得人心里热呼呼的,说珊珊真乖,多甜的小嘴。珊珊就问妈妈,说我也没吃糖,奶奶怎么说我的嘴甜呢?方枝秀说那是夸你呢。

院里的邻居们见到方枝秀禁不住连连称赞:

“老方家真有福气,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真跟亲生的一样。”

“亲生的没准还没这样好呢?”

“这闺女长得和小瑜还真像呢。”

每当老方听到邻居们的议论,心里总有一种酸楚而又泛甜的感觉,他常听人说,两口子生的孩子,男孩往往像妈妈,而女的却像爸爸,听到这种说法后,他曾经观察过同事们的孩子,发现确实是这样,他有些迷惑,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很怕老伴听到这些议论,怕她引起不必要的伤感。

邻居们说的小瑜是老方和王桂庆原来的女儿,方枝秀是老房插队时认下的“干闺女”——他的房东的女儿。

小瑜长到二十岁,眼看着要谈婚论嫁了,那年和男朋友还有几个同学开车去郊区云雾山旅游,没想到车翻到山沟里,一车人唯独她一个人被摔死了。老方两口子听到这噩耗一下惊呆了,王桂庆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王桂庆像傻子一样,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小瑜的后事是老方和方枝秀一起处理的,骨灰没往墓地安葬,偷偷埋在了荒山上,怕的是王桂庆以后要来看,睹物伤情。

方枝秀就是那时候正式走进了这个家。王桂庆躺在床上,脸色灰暗,方枝秀握着干妈的手说:“妈,您想开点,妹妹走了,今后我就是您的亲闺女,您和爸的生活我包了,您们的晚年有我呢。”

王桂庆睁开红肿的眼睛,恍恍惚惚中真的觉得亲闺女没有死,她就站在眼前。

方枝秀接着说:“珊珊我也不再找人看了,您就帮我带吧,她就是您的亲孙女。”

那时候珊珊还不会说话,听到妈妈的话竟然伊伊呀呀叫着扑到王桂庆的怀中。王桂庆挣扎着起了床,重新开始生活。珊珊的到来,使这个家庭重新有了生气。

王桂庆整天忙忙碌碌,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可爱起来,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珊珊把姥姥当成亲姥姥,王桂庆也把珊珊当成亲孙女,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祖孙俩行影不离。直到上学的年龄才回到妈妈的身边。老方看到祖孙俩的亲热劲,不由得想,人都说隔代亲真是一点都不假,别看老伴和珊珊没有血源关系也是一样的亲。可是又一想,不对,她和我有血源关系,不就等于和老伴也有血源关系了吗?

吃完饭,方枝秀问老方:“爸爸,您的医保办妥了吗?”

“没呢,负责人答应给办,可老不见信。是不是等着进贡呢?”

“不用,我听到一个消息,说没有医保的老年人,女的50岁男的60岁市里决定都要给办医保,这样就解决了您们的后顾之忧了。”

“这消息太好了,是真的吗?”

“都在这么说呢,无风不起浪,我看八成有谱,明儿您去办事处问问。”

“就怕执行了,我也赶不上了。”王桂庆插嘴说。

“瞧您说的,您得有点信心,您的病又不是什么疑难绝症。”方枝秀安慰道。

晚上方枝秀给王桂庆打来洗脚水,说妈洗洗脚睡吧。老伴说,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以后不用给我打水,你也早些休息吧。

看到娘俩的亲热劲,老方的心中很是熨贴,那颗负疚的心灵似乎得到了一丝安慰。这些年来,他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老伴,不该把真相隐藏的这么久,总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她表白,可是机会似乎总也没有,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往事在他的头脑中一次次地回放,就像一部老电影一次次地播放,虽然有些地方有了划痕甚至断片,但总的说还是很清晰的……

老方插队的那个村子叫方家庄,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姓方。老方一去,乡亲们就对他说,老方咱们是一家子呢,你可算插对了地方。

村里在村边给知青们盖了一排平房,大伙叫它知青院。知青们生活在一起,上工下工,到也热闹。可是收过秋种罢麦,场干地净,知青们像侯鸟一样飞回北京,知青院变得冷冷清清,就剩下方俊秀一个人,北京他没有亲人了,父母都在老家,他是有家不能回呀。他像只落队的大雁身单影孤,寂寞涌上心头。白天还好说,下地和社员们一起混工分,说说笑笑不觉得孤单。一到了晚上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冷清清的小屋寒冷无比,小水缸里面的水冻成了冰坨,北风呼呼吹着,吹得窗户纸沙沙作响,清冷的月光把摇曳的树枝映在窗户纸上,像鬼画符似的。老方就这样躺在床上,忍受着寒冷,在惊悸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有一天队长对他说,老方别一个人住在那儿了,我和翠兰家说好了,她家东房闲着,人也挺干净的,你住到她家去,上工也方便些。老方听了自然是高兴异常。

翠兰家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巷子里一溜瓦房,院门一律向南开,前排房的后墙上,白墙底上写着一条语录:知识青年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字是用红漆写的,仿宋体,白底红字,有了这条标语整个巷子都显得熠熠生辉。这是条死巷,走到翠兰家就走到底儿了,这条标语到了翠兰家门口也结束了,那个红色的要字正好对着翠兰家的院门,老方每天上工第一眼看到得就是那个要字。要,还要我干什么呢?老方常常自嘲地自言自语地说。

翠兰是他们队上方红军的媳妇,方红军原是公社的一个会计,犯了错误被发落到北山林场去看林子。林场离家有近百里地,交通又不方便,所以只能一两个月回来一次。这翠兰高高的个子,有腰有胯的,只比老方大两岁,但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由于有孩子拖累,她不能出工,虽然不能出工挣工分但有方红军的工资,所以家里的生活还是不错的,由于不能出工,免去了风吹日晒,本来就很俊俏的脸庞更是红是红白是白,妩媚动人,谁也想不到她会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孤男寡女住到一个院子里就有了故事。

入冬前队里给每个人分了一平车棉花柴,老方往翠兰院里拉了满满两平车棉花柴,他对翠兰说,你就烧棉柴吧,省些炭。翠兰说烧你们的柴多不好意思,老方说没事,反正我们的柴多的是,烧也烧不完,你烧完了我再去院里拉。

老方住到翠兰的东房,生活条件自然好了许多,屋里暖和了,能睡热炕了,没事还能逗逗翠兰的孩子,这时光过得似乎也快了。

头一次烧炕,老方往炕洞里塞了好多棉花柴,划根洋火,炕里的棉花柴便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他向炕洞里一看,火苗都向炕里面抽。等这些棉柴烧得差不多了,他又往里面添了一把柴,看看烧得差不多了,摸摸炕席冰凉的没有一点热气,于是又往里面添了好多柴,堵上炕洞门,索性不管他了。睡觉时被窝没有一点热气,没想到睡到半夜,身下变得滚热,热得他直出汗,只好揭开被子,睡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他对翠兰说了这事,翠兰听了咯咯笑得直不起腰。老方莫名其妙地问,你笑啥?翠兰停住笑说,往后我给你烧炕。

翠兰说到做到,每天都给老方烧炕。有一天晚上,翠兰又给给他烧炕,往炕洞里添了棉柴后,划着了火柴,弯腰用嘴吹气,身子随着她的吹气一颤一颤的。滚圆的臀部高高地翘着正对着老方,老方看着看着就发呆了。他想起在学校时看过的一篇外国故事,上面有一句说女人的屁股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圆,当时一点都不理解,现在忽然悟道这样的形容太美妙,太真实了。他的手不由自住地向翠兰的臀部摸去,一霎时,他的心快速地跳荡起来,他生怕翠兰生气责怪他。可是翠兰只是扭开了身子,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笑了笑就爬上炕去为他展褥子铺被窝。翠兰的举动,无疑给了老方信心和勇气,他看到翠兰雪白腹部和腰际时,一股莫明的冲动,让他一下抱住了翠兰。翠兰掰着他的双手说,小孩家尽胡闹。

老方说谁是小孩,你才比我大两岁。

翠兰说,可我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呢。

我不管,老方笨手笨脚地爬到翠兰的身上……老方是在翠兰的引导下结束了他的童男生涯。

日子有滋有味地过去。一天,翠兰在柴堆上向屋里抱柴禾,老方看见了说我来抱吧。翠兰也不推辞,面带羞色地对老方说,我又有了。

老方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说有什么了。

翠兰说,憨样,一把拉住他的手放到肚子上说,这儿有了。老方惊异地说,你怎么又有了,还要啊。

翠兰说,傻子,这回是你的。

什么?方俊秀一听如同五雷轰顶,他吓得一下不知说什么好,这,这……能取了吗?

翠兰说你慌啥,我是有主的人,还怕赖你不行。我给你生下来,又不要你养。你是北京的知识分子,生下的孩子保准聪明,我给你养着。

这个孩子就是方枝秀,对外老方名义上做了干爹。方枝秀的母亲没有说错,这孩子聪明绝顶,小学中学功课总是名列前茅,考大学一下就考到了北京,并在北京找到工作落了户安了家。

王桂庆再次犯病是在秋末冬初,这次很严重,几天来昏迷不醒,一直在重症病房监护,

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老方白天黑夜守在身边,方枝秀则担挡起做饭送饭,换班看护的责任。

一天午后王桂庆清醒过来,老方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王桂庆问,我在什么地

方。老方说在医院,住院呢。咱们回去吧,王桂庆说。老方说,这回你就放心踏实地住吧,政府实行了一老一小大病统筹,你的手续也办绥了,这下不愁没地方报销了。王桂庆用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睛四下里打量着,问,珊珊呢。老方说上学去了。她妈呢?老方说刚回去,昨晚在这儿呆了一晚,我让她回去休息了。

闺女真是太好了,谢谢她。王桂庆由衷地感激。

老方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应该把真相告诉她,不能再瞒着她了,这些年瞒得我心里好难过,总像做贼一样不得安然。

他终于鼓起勇气说,桂庆请你原谅我,这么多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王桂庆说,不用说了。

老方说,不,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让我说,枝秀是我的亲生女。

王桂庆说我知道。

老方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还看不出来吗。王桂庆轻轻说。

你原谅我了?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人一辈子谁能不犯个错。

老方激动地握住王桂庆的手,轻轻抚摸着。王桂庆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监视器忽然尖声叫了起来,老方一个箭步跳起来,按响了护士台的报警铃,等不及护士医生,他冲出监护室,大声喊着:来人啊!

……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2期

编辑: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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