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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峰 | 陈扬桂:放学挑煤
2021-05-20 09:24:36 字号:

如今,不论城里乡下,每到放学时,中小学门前,总是停满了小车、摩托车,那是家长们在接他们的孩子。看到这一幕,我便想起自己当年放学后去挑煤的情景。

那个秋天,队上烧砖瓦建猪场,安排在周旺附中的初中学生,放学后去石脚底煤矿挑煤。已经读初一的我,也就加入了挑煤者的行列。

放学后要去挑煤的学生,书包里都准备了充饥的干粮。我没有书包,几本薄薄的书本常年留在课桌里,两个红薯装在一只小布袋里。一放学,别的同学都背上书包回家去,我们则挑起畚箕往煤矿跑。从学校到煤矿有七八华里,跑到那里,我的体力往往要耗去大半,带去的红薯,也早给吃光了。

我们村子地势高,在岭上面。石脚底煤矿在相邻的邵阳县岩口铺石脚底村,属岭底下。去挑煤的路上要下一个两三里长的陡坡,而挑着煤回来又非爬这个陡坡不可。挑重担爬陡坡,那是十分吃力的事情。从石脚底爬上潮水塘背后的山岭,有一段没砌石级的土坡,遇到下雨天,或者山溪水浸湿了路面,上一步总要滑下好几步。每当这时,我都得放下担子,把装煤的畚箕分头抱上坡去。有石级的坡路,虽然不会滑下去,但挑着担子也是很难爬的。我开蒙早,又跳过级,当时还没满11岁,人小个子矮,挑在前面的那只畚

箕不时碰着石级,每每把我碰得打趔趄,有几次差点连人带畚箕滚下坡去。

挑着担子爬那长长的陡坡,心里总是巴望着快点到岭上。一开始,我总是不断地望着坡顶,划算着还有多少级石阶要爬。可是,越是这样,越是感到路陡坡长、爬不胜爬。后来,我便强迫自己不再往坡顶望,只管埋头攀爬,哪怕停下来歇息,也不抬头去望坡顶。

去石脚底挑煤必须经过车塘铺大院子,穿村而过的石板路铺在外婆和舅舅的门前。我那时很自卑,无端地把挑煤看成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更把自己远远地掉在后面当作奇耻大辱,所以每次路过那里,总是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他们看到了。为此,即使再疲倦劳累,我也不在院子边歇息。

然而有一天,带到学校的红薯被同学抢着吃了,到车塘铺时,我感到饥渴交迫,放下担子,整个身子趴着村口的井沿喝井水时,大约穿着那件常年不离身,又打着补丁的绛蓝色家织布衣服的原因,被来挑水的外婆一眼认了出来。

“那不是我桂毛几吗?”

听到喊声,我抬起头来,一见外婆,脸立刻羞得通红。外婆放下水桶,一把扶起我,说:“崽啊,等一下,奶奶去灶塘里拿两个高粱粑给你呷。”说着,急匆匆地回家去。我见外婆进了屋,赶紧挑起担子就走。还没走出几步,外婆就边喊边追了过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情急之下,我连忙放下担子,爬到路边的田坎上去了。等外婆爬上田坎时,我已经在一个背眼的地方躲了起来。

外婆在田埂上走来走去,一边寻一边喊:“哈崽,躲么个,出来吃了高粱粑再挑担子。”这时,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一道挑煤的同学,最小的比我大三四岁,大的大七八岁,他们都走到前面很远去了。只有我,不仅远远的掉了队,而且早已饥肠辘辘,心里好想好想吃点什么。但是,羞涩令我最终没敢站出来。外婆知道我的个性,寻了一会后,就大声地说:“不出来算了,

奶奶也不找你了。我帮你把煤炭送到仓门前再姑娘屋边,粑粑就放在煤炭上。”我当时躲在田角落里,看到外婆挑着担子向仓门前走去,便躬着身子,傍着田坎跟了过去。

外婆把担子放在我们的远房亲戚再姑娘屋边,刚一转背,我就从再姑娘房子一侧冒了出来,拿起用叶子包着的高粱粑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外婆边走边回头观察着我的动静,当我们四目相对时,我难为情地闪到一边去了。外婆便不再回头看我,我吃过粑粑,又挑着担子赶路了。

歇歇走走地来到周旺附中门口,听到学校操场有打篮球的叫喊声,我怕被熟悉的老师看到,又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这时,夜色已经降临,耕作的农民早已回了家,我从学校对面的小路插向通往村里的石板路。这中间有一里多远没有一栋房屋,也看不到灯光,我挑着担子,麻着胆子,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家里走去。

小时候,听多了鬼故事,一度特别怕鬼。当我来到一个叫斗门前的地方时,想到年前队上的应哥去卫生院看病,活活热死在这里的石板上,心里顿时发起毛来,口里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求他不要吓我。过枫树山时,一声秋虫的怪叫,把我吓得毛骨悚然。枫树山下有一口山塘,早一两年,村里一个妹子投塘自杀。从塘边经过时,想起她那个被水泡得胀鼓鼓的肚子,我吓得哭了起来,两条腿发软战栗,迈不开步子了。但是,转念一想,哭有什么用呢?路还得走,不走的话,夜色越来越深,恐惧只会越来越加剧。想到这里,我止住了哭声,壮着胆子,咬紧牙关,挑着似乎越来越重的担子,艰难地向前挪移着脚步。

正在举步艰难之际,远处亮起了一束火光,母亲喊着我的名字,来接我了。漆黑的夜里,听到母亲的呼喊,望着那束举在母亲手中的麻杆火光,我肩上的担子连同绷得铁紧的神经一道,彻底放了下来,止住了的哭声又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泻而出,我瘫坐在脚下的石板上,哭着、叫着:“娘,我在这里!”

母亲来到我的身边,扶起我,把火把递给我,她挑起担子,娘儿俩一前一后向家里走去。路上,母亲问我:“何干落在后面这么远?”我说:“担不起,肚子饿,连连路路歇肩。”母亲心感痛惜地嘱咐我:“以后少担些,再喜、月生他们担100斤,你担50斤、40斤就行了。不怕慢,就怕站,路上走慢点没事,尽量少歇肩。”我“唔、唔”地应着母亲的话,悟着话中的理。后来,每逢学习和工作感到迷惑、遇到困难时,我总会想起母亲手中的那束火光,就会坚持弱鸟先飞,哪怕飞得慢一点,也不轻易停步。矢

志不渝的坚持,换来了可喜的进步,年刚不惑,我就成了一名正处级领导干部。虽然在局部政治生态不优的环境里,较长时间不被重用,但到了风清气正的新时代,我又得到起用,并晋升为一级调研员。

而今,即将退休的我,回首走过的路、爬过的坡,回味着母亲“不怕慢,就怕站”的教诲,真是感慨不尽,启迪良多。

来源:《望云峰》2021年第1期

编辑: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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