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有一种花朵在水边开放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但我知道在内心翻腾的夜晚它会摇曳在我不完整的梦里

下午六点，很好的时辰

夕阳的血液潺潺地流动，汇入河床我携一卷诗书来到水边

在离岸最远的礁石上，摊开疲惫的自己

让我勇敢地眺望河水遥远的源头在夕阳的注视中打开苍白的诗笺让我在脚下的河水中洗净双手

让我挥舞了一天的双手，河水般平静

我看见上游坚守的树林，那遥远的绿空中即将退守的太阳，那燃烧的血

我能否像河流一样，把它们斑斓的梦幻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我看见水边的花朵

在风的抚摸里骄傲地晃动身子

像忧伤的少女晃动在流水般的人群中我把手搭在礁石的肩上，轻轻地拍着像拍着我苦难的兄弟

这些水边的花朵，纯白的一群精灵预示着更远的远方。我将静下来

我将在离岸最远的礁石上坐下来把它们仰望

（选自《诗刊》1997年第4期）

早 晨

在早晨，世界被远道而来的阳光唤醒对于世界，对于活着的我们

许多事情即将过去，许多事情正在开始

这样的早晨，我将从梦幻的底部升起我将擦亮被黑暗浸透的双眼

从夜晚浓密的黑发中清醒地走出来

我将看见阳光、露珠、水边梳妆的花朵还有那些从阳光的手边匆匆撤退的黑暗这样的早晨，这奔跑的阳光

多么平静！仿佛一个巨大的真理

使热血成群结队地呐喊着涌过我的全身让我想起那在夜晚奔腾的大河

在早晨，我遇见一条忧伤的大河如同在梦境里遇上马背上的自己我听见汗水在记忆的河床里拍岸

那田野里歌唱的小草，那山顶上飞翔的鸟儿

那在阳光中沐浴的纯净的美！我将纯净地走过去，和它们轻轻地说话

我将看见水上漂浮的雾气，这虚幻的

寒冷和黑暗的痕迹；我将看见天空脸上的红晕，这光明和温暖的折光

在早晨，世界的温馨如此广阔我将在窗前铺开昨晚剩下的稿纸让诗歌和太阳一同上升

（选自《诗刊》1997年第6期）

傍 晚

当太阳悄悄藏起带血的光芒我就知道傍晚降临了

外出进食的鸟儿正匆匆地归巢

下班的人们、放学的孩子们正匆匆地回家

这是一天的结束这是一夜的开始

劳动了一天的人们都累了街头散步的人成双成对

连灰尘都渴望休息，它们飞舞了一天现在正落向平静的地面

天空开始发暗

路上的人们开始看不清彼此的面孔

这是一天的结束

一天足以使很多事情发生

又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出生

是什么在引导世界走一条没有终点的路

是什么在引导人们去完成一个不完整的过程

这是一夜的开始

一夜足以使很多事情发生

在傍晚的某个角落诗人将开始他的工作

他将把夜晚的伤口看清

他将在黑暗的深处给人类留下一个发光的背影

（选自台湾《海鸥》1999年第4期）

流浪的马

窗开了，春光蜂拥而入带来幼芽攻破土壤的消息

窗下的小路悄悄去了远方，我想那匹雪白的小马一定在流浪

从一个远方抵达另一个远方，自信的马蹄把那些叫做坎坷的东西甩往身后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马蹄之下依然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迎风站起的尘土，渐渐发胖的大雾试图挡住一双眺望真理的眼睛

那光芒之后隐藏的黑暗，会让我想起有一朵带刺的花儿绽放在三月的心脏

而远方还有灯火在闪烁

还有平凡的快乐向这个方向招手蹄声响着，我会相信，奔跑的命运将在颤抖的风声中得到证明

我想那匹雪白的小马一定在流浪

因为我能听见他心底的呐喊——“我是马，我在奔跑中长大路，就是我此生的家”

当我的内心恢复宁静

我会在那条欢快的路上和他相遇我会看见他，一匹雪白的骏马流浪在我精神的远方

（选自《江南》1997年第4期）

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窗外还是温暖的春天

花儿很幸福，阳光的笑容很灿烂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在田野里播种的人们会感到惋惜

遥远的草原上空气新鲜

奔跑的是马群，飞翔的是雄鹰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那匹最美丽的马将永远失去最合适的骑手

有过许多梦幻般美丽的夜晚

姐姐把暖和的微笑送进我的梦乡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她一定会在一生中长久地哭泣

风沙掠过的时候，我不会低头

我不会让风沙的头颅高过我手中的诗稿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我还会在一些人心中永远活着

那另一个人的高原，遥远而宿命那上面奔走的人，一直没有消息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我将失去那只有我才拥有的草原

一个时代还在不愿平静的浪潮中沉睡一片土地还在一些人的脚下不愿苏醒如果我现在就死去

哪一位少年能越过我走向更远的路途？

（选自《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1949－1999）》，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我看见自己

我看见自己向苍天张开双臂我看见苍天向我敞开胸怀……

这仅仅是梦中的一个短短的片断但我觉得它比我的一生更长久

我看见在我的头顶居住的天空在时光的翅膀下被白云摘掉翅膀我看见我心中的第一场雪

覆盖了我早期诗作留下的脚印

我看见在我的心中居住的大海它动摇过，它愤怒过，它激动过

而今天我的太阳已浮出海面，尽管它依旧遥远我的大海学会了沉默，学会了默默地诉说

我看见在我的梦里居住的草原我看见草原上那羞涩的香气

我看见一匹骏马驮着受伤的风不停地奔跑

我反复地问自己：风中那含泪的少年是谁呢？

我看见在我的远方居住的沙漠

我看见沙漠和我肤色相近、性格相似我看见一条路独自去了远方

在沙漠的深处，饱含热泪把我眺望

最后我看见的是一个默默赶路的少年

他在沉默的天空下向往着大海、草原和沙漠向往着宁静、真实、美丽和快乐

我知道他就是那个真正的我

（选自《诗刊》1998年第9期）

遥远的森林

你在城里工作，一天到晚一年到头看不到森林。有关森林的真实内容被先进的生产力送回了远方

曾经是多么熟悉而亲近的事物如今，却只能在梦中被你看见你的行动越来越不自然

高楼大厦站起来了！大个子的烟囱站起来了……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比火蔓延得更快，仿佛在一夜之间

它们就席卷了体温越来越高的城市它们以森林的形式包围了你

城市红光满面地做了世界的主人

你的心情越来越压抑

你常被那些眺望你的枪口从梦中惊醒因为无聊，你常想起公元前的某些春天

你常在黄昏时关上门

然后像一棵被伐倒的树一样栽倒在椅子上然后在一堆诗稿前考虑遥远的森林

你在城里活着，保留着一棵树的形象可是你始终无法在城里扎根

白天，你在大街上奔跑；晚上，你在梦里

在一些关于森林的传说里，把耳朵里的噪音悄悄地卸下。对于你，梦是唯一的森林

你就靠它，一次又一次地清洗着自己

（选自《诗刊》2005年第8期）

我听见

春天，我听见鸟儿在歌唱

听见种子在松软的泥土里呢喃听见刚刚在枝头降临的叶片扇动着嫩绿的翅膀

夏天，我听见阳光在奔跑还听见了叶子的语言——绿色的、风一样轻的语言

那美丽的语言正悄悄地把世界改变

秋天，我听见风儿在飞翔

我还会听见叶子，风中的叶子降落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

降落在我无边无际的心上

冬天，我听见雪花的翅膀划过天空

大地，在雪花洁白的翅膀下安睡我还将听见小草的声音——“我将和阳光一起返回春天。”

（选自《儿童文学》2006年第5期）

穿越城市

这是秋天的城市。暗含秩序的风在树上采摘失血的叶子

这是自然的规律、宇宙中的真理

每天凌晨我都听见清洁工扫响落叶的声音每天早晨，我看到街上人来人往

孩子们满脸阳光去上学大人们满脸阳光去上班

这是城市的秩序、世界的真理

有时我会走出门去。为了看清城市的面孔我常常变换观察的角度

我常常在街上走痛我这书生气的双腿我穿过一条街道又穿过一条街道

像血液穿过心脏，像风扔下的树叶穿过慈祥的阳光，像黑硬的胡须

穿过肥厚的脸皮，像一棵树穿过四季的风霜雨雪……

这是秋天的城市。风的体温越来越低

它吹着裸露的树干和房屋，吹着我的眼睛到底是什么吹出了我眼里的泪光？

到底是什么使我在一座大厦前沉默下来？到底是什么使我忆起了儿童时代的梦想？那时我身处农村，住在大山的臂弯里

我背着母亲缝制的书包，踩着山路去上学

城市是一棵陌生的小树，种在我童年的梦境里

如今我活在这个城市的中心，像蚕蛹活在厚厚的茧里。我在城里读书、写作孤独的双手触摸不到故乡的黄土

白天和黑夜，我在寻找些什么，穿越些什么我在秋天的阳光下写诗，忘记了休息

我看到了过去和未来的自己。我坐在沉默的书桌前孤独的双手触摸不到故乡的黄土

我要穿越一些沉重的词语，才能找到回乡的路

（选自《山花》2005年第8期）

与你有关

闭上双眼

世界还是与你有关

你母亲脸上的衰老你爱人身上的疲倦

你孩子眼中的迷茫和孤单与你有关

那受伤的土地

那生病的河流都与你有关！

那些幸福的人那些受苦的人与你有关

那些梦想的灰烬那些失去的自由都与你有关！

你将要写下的每一个字你将要走过的每一条路都与你有关

睁开双眼吧

世界始终与你有关！

每一滴血、每一滴泪

都需要你用另一滴血、另一滴泪去偿还

（选自《2014年中国诗歌排行榜》，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

魏斌1978年生于隆回，现供职于湖南教育报刊集团。1993年开始发表作品，曾在《诗刊》《星星诗刊》《青年文学》《儿童文学》《山花》《江南》《当代作家评论》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出版诗集《我看见雪花的翅膀》《长沙书》。1997年获第五届“诗神杯”全国诗歌大奖赛第一名。2014年获《西北军事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1949～1999）》等选本。